科學的雙面刃—— 談《禁忌的魔術》
◎文/既晴(推理作家)
東野圭吾筆下最知名的系列,當屬刑警加賀恭一郎、學者湯川學兩大探案。加賀探案,自第二作《畢業 雪月花殺人遊戲》(1986)即已登場,但人物設定從大學生、中學老師,一直到轄區刑警、搜查一課刑警,職業背景隨其創作認知、故事需求,持續變化,可視為作者的「現實分身」。
另一方面,湯川學出道於短篇〈燃燒〉(1996),不僅時間晚了整整十年,在發表至今的八部作品中,他一直是帝都大學物理系副教授,全心研究,對於社會人情世故,總抱著疏離淡漠的心態。如此人物設定,從一而終、彷彿時空定格,則可視為作者的「精神分身」。
的確,東野也曾自述,湯川系列是他決定擺脫市場機制對創作路線的框限,完全以自身的理系知識為書寫核心的嘗試。
稍作回顧,可知在東野出道初期,曾著墨於青春解謎推理,縱獲肯定,卻未使他大紅大紫;其後,又逢日本「新本格」浪潮,因此,諸如暴風雨山莊、敘述性詭計,他也從善如流,寫了好幾本。
事實上,他每年必有新作問世,產量穩定,且都在票選排行榜上有所斬獲,品質均有一定水準,不像新本格派主力軍,有時停筆多年、有時一下子出了一堆。這表示,他不但是個律己甚嚴的「模範生」,更是個深具「市場意識」的趨勢觀察者,難能可貴,但,終究無法使他站上一線作家之林。
儘管如此,他開拓各類題材、形塑多元風格的努力並未白費。這些長年累月的鍛鍊,使他累積了豐富的實務經驗,成了他日後能展現出爆炸性突破的關鍵,正所謂「十年磨一劍」,萬事皆備,只待東風。
而這陣東風,起於一九九八年。此前,東野總是盡力追求創作意圖、市場口味間的平衡,設法在兩者之間,找出一個折衷的平衡。這可說是「模範生」的標準作業流程,但也稍嫌保守、創新性不足。此時,東野決心大刀闊斧,將推理小說中的「詭計」與「動機」這兩大元素一乾二淨地劈開,做出了涇渭分明的區隔。
前者,即湯川探案《偵探伽利略》(1998)、《預知夢》(2000)兩部短篇集;後者,則針對「直木獎」為攻略目標,以《秘密》(1998)始,其後有《白夜行》(1999)、《單戀》(2001)、《信》(2003)等非系列作。
此後,東野不必再煩惱如何將「詭計」與「動機」這兩大元素「調和地」融合於同一個故事裡,而是分流並行,讓「詭計」歸「詭計」、「動機」歸「動機」。
經過了數年的努力,在這兩個路線上,東野都取得了更深層的領悟、更透徹的洞悉,才又合流為一,寫出了《嫌疑犯X的獻身》(2005)。
而,這也是他自此至今的「暢銷方程式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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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(2018)甫逝的物理學家史蒂芬.霍金(Stephen Hawking)撰寫《時間簡史》(A Brief History of Time, 1988)時,編輯嚴正警告,書裡每多一道方程式,銷量就會減半。最後,霍金順而修訂,只保留一道「質能守恆」方程式:E=mc2。
象徵理智結晶的科學、數學方程式,雖廣泛用於各項人類技術,但是,與人類豐沛、複雜的情感,卻總是毫不相涉,充滿一種冰冷感。更何況,推理小說中的犯罪行為,更是人類最具破壞力的一種激情,與方程式的距離,也就更形遙遠了。
然而,原本是冰火不容的理智與情感,終於在東野的先分流、後匯合的熔鑄下,湯川的長篇探案,以《嫌疑犯X的獻身》為起點,脫胎為一種嶄新的閱讀況味,呈現出奇妙、特異的「溫差」魅力。
湯川最新長篇《禁忌的魔術》(2015),源自收錄在同名單行本的短篇〈猛射〉(2012),是四個短篇的最後一篇。後來,在發行文庫本之際,前三篇與短篇集《虛像的丑角》(2015)合併推出。至於〈猛射〉,則在東野重新修訂下,將原本的兩百五十張稿紙,改稿為四百張稿紙的長篇,成為本作。
這是東野目前唯一一部同時有長、短篇版本的故事,不但代表他對此作的高度重視,這種先短後長的創作程序,不但顯現了湯川探案中關於科技發展與人性的矛盾,存在著更多的探究可能,在東野未來的作家生涯中,或許也暗示著一種新型的書寫可能。 |